邓刚散文《大连海里的虾兵蟹将（2）》
大连海里一般有两种蟹子：一种是盘踞在海湾浅水里的礁石丛中，全身盔甲，威武雄壮，号称赤甲红。从棒棰岛到老虎滩到黑石礁到龙王塘到旅顺老铁山，属*海沿岸，浪高水急，赤甲红盔甲厚实，个头大，所以还有一个名字叫武士蟹。你要是接近，它就张开两只大钳，气势汹汹地与你奋战；从老铁山往里拐，进入渤海湾，一直到大黑石、夏家河子、金州湾，属内海，水势柔缓。赤甲红就长得娇小苗条，战斗的力量小，逃蹿的动作却相当机灵，生命力也格外旺盛，出水后很长时间，腿脚还能活动，似乎能伺机潜逃。
（摄影家王秀臣作品选）
蟹子的爱情也像它的形象一样威武雄壮。用渔人的话说：“蟹子上床，嘁哧咔嚓！”你如果会扎猛子，有幸看到赤甲红谈情说爱，就能感到比人类的爱情猛烈多了！
然而，大连海里面，也就是水深的地方，随季节会出现长途跋涉而来的另一品种的蟹子——梭子蟹，因为这种蟹子身形细长，犹如古代织布的梭子，能在广阔的海域里游鱼般飞驰，所以大连人叫它飞蟹子。
梭子蟹的爱情也惊心动魄：一只男梭子蟹在水中翩翔，它伸直所有的腿脚，真正将身子挺成一枚长长的梭子，然后奋力划动两支橹片腿，飞一般穿掠水层。蟹子能出现这样的高速，连鱼类也为之吃惊，它们以为这是在逃跑。其实这时的速度超过逃跑，简直就是一支响箭，冲得水花刷刷作响，因为它在全力以赴地追逐爱情。只有爱情才能令男蟹格外精神抖擞，火柴棒状的眼睛格外突伸，并且不停地转动，扫视着四周的水域，寻找“攻击”爱情的方位。
女梭子蟹体形全都娇小玲珑，几乎比男蟹小一半。她们为此轻柔灵巧，舞姿翩翩，逗引得体形大一倍的男蟹神*颠倒。她们看到男蟹接近时，就会迅速潜到水下海草中暗行，但火柴棒式的眼睛却朝男蟹飞闪着秋波。
男蟹在水层上空疯狂地飞行，像一架架战斗机似的掠过海草和暗礁丛，一旦发现目标，便一个俯冲，直扑草丛中的女蟹。
（选自网络照片）
前面说过，蟹子们的爱情不太有美感，事实也是如此。最初的接触完全是一场野蛮的厮杀，坚硬的盔甲相撞，尖锐的钳脚缠扭，嘁哧咔嚓作响，你会觉得体魄巨大的男蟹蛮横无理，似乎在欺侮身材娇小的女蟹。
扭打了几个回合，女蟹似乎体力不支，开始仓皇逃跑，其实是一种引诱动作。男蟹紧追不舍，再度凶猛地扑上前去。又重演开始的扭打动作，又是几个回合。几经折腾，爱火愈炽，情感愈烈，男蟹激动得要爆炸，搅得泥沙纷涌。就在这时，女蟹陡地停止了反抗和逃跑，一下子变得温顺无比，满含一腔柔情向男蟹偎去。极度亢奋的男蟹欢喜若狂，张开八条腿，全力拥抱女蟹。那真是钢筋铁骨般地拥抱，是任何一种动物难以承受的拥抱。一阵咔嚓作响的亲吻之后男蟹和女蟹相拥而走。它们此时竟然像人类一样有羞涩之心，寻找草丛隐密处做爱。
从它们突然优美的步伐看去，你会奇异地感到，它们坚硬的甲壳已被爱情泡软了，看来，爱情不仅是有魅力而且有魔力。
草丛里涌起一片片咔咔嚓嚓的做爱声响，男蟹女蟹们沉浸在爱的欢乐之中，此时它们不仅失去了对外敌的警惕，而且也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亲切厮缠在一起的蟹钳这时已柔软得像面条。
对渔人来说，这是最好捕捉的时机，平日里你费九牛二虎之力也难捉到的蟹子，这时完全像一块卵石任你摆弄。
猛然被渔人攫住的男蟹一下子清醒了，它立即松开拥抱女蟹的腿脚，它要女蟹快跑。但女蟹并不理解男蟹的意思，她正在享受爱的美好。当然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并没有逃跑，反而更加搂紧她的丈夫。她不是不敢逃跑和不能逃跑，而是不愿逃跑，那么雄壮那么热烈那么爱恋她的丈夫被捕捉，使她万分难受万分痛苦，她不忍心离开即将死去的丈夫，她要用最后的力量和胆量向丈夫表示爱的忠诚。
渔人得意地大笑起来：这个季节捉蟹子，一捉就是一对儿，真合算！……
一对又一对爱得难分难舍的蟹子被捉出水面，无能为力地散张着腿脚，。
哈哈，再叫你们想好事儿！渔人嘲笑着，把男蟹女蟹扔进渔篓。
一对对跌散开的情人并未恐惧流泪，它们利用生命的最后时刻相互表示爱情，但是干燥的空气使它们无法呼吸，腿脚也渐渐僵硬，只剩下嘴巴还能勉强地合动。于是它们拼命诉说着，诉说爱的美好爱的强烈爱的遗憾。由于它们感到时间不多了，便愈发动心动肝地诉说着。
可惜它们无论多么动心动肝，都无法战胜陆地世界的障碍，那些湿润的语句一出口，便被干燥的空气凝住了，只能形成一个小小的气泡。可怜它们竟不死心，还是发疯般地诉说，这些小气泡越积越多，开始向空间膨胀，犹如无数个亮晶晶的小珍珠堆在一起。人们看到成堆挤在一起的蟹子全都在吐沫沫，大感奇怪，其实那是它们最后倾诉爱的珍言珠语。男蟹女蟹们早已停止了生命，但那堆小珍珠却依然不散，而且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五彩光色，令人类悦眼而顿生美感。
爱情的生命要比物质的生命多活一长段时间，为此，爱情季节的蟹子不但肉质格外新鲜且新鲜的时间要长。渔人的体会是：这个时候捉蟹子，一是好捉，二是好吃。
为爱而死的蟹子，壮哉？哀哉！……
作者简介
邓刚，原名马全理。发表《曲里拐弯》、《山狼海贼》、《绝对亢奋》、《迷人的海》等作品数百万字，作品改编成影视剧本《站直喽，别趴下》、《狂吻俄罗斯》》等多部。
小说家邓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