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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提供部分来源网络
什么是大体老师
年2月26日,湖北黄冈的抗战老兵刘婧与世长辞。但在同年1月8日,他委托儿子通过红十字会进行遗体捐献志愿者登记等相关手续。
在医学界,志愿捐献遗体者通常被尊称为:“大体老师”“无言老师(无语老师)”。这些“大体老师”,主要供医学院学生进行人体解剖学教学以及医学科研使用,尤其是人体解剖学实验课,是每个医学生的必修课。
大体老师可以让医学生们更直观的了解人体结构。
新乡医学院大一新生沈婧雯之前一直对结构学这门课很迷茫焦灼,她觉得自己学的特别失败,“因为它的确内容很繁琐,特别的细碎,然后让你真是手足无措。”
但是去大体老师身上观察完后,她觉得自己对人体的结构一下子就清晰了,学这门课还是有成果的。“比如说心脏还有肺的比邻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然后人的胃、胰脏、大肠小肠、乙状结肠等等是怎么连接的,我觉得我一下很清楚。”
河南中医药大学护理学专业的大一新生马闻婕说道:“我觉得大体老师就是一个很伟大很有意义的存在,它可以让学生更好地了解人体结构和各种组织关系,生前治病救人,死后还要把自己贡献出来,为后世造福。”
人们以为的大体老师一般都是被尸袋包着的完整尸体,其实大体老师远远不限这一种。
沈阳医学院级护理学专业的欧阳玉解释道:“我们用的教学工具大概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泡在液体中已经制作好的标本,放在四周的玻璃柜里;第二种是已经剥离组织皮肉的骨标本;第三种就是大家想象中的那种,躺着的、较为完整的,已经按照教学要求进行过解剖处理的标本。用尸袋装好,放在两个解剖台上。”
“一开始以为会有腐烂的味道,结果全是化合物的味道,当时同学们都不是特别喜欢,都带着口罩。”欧阳玉补充道,“不是那种心理上的不舒服,是生理上的不舒服。”
大体标本是否充足?
温州医科大学梁韶晖教授表示,年以前,捐献者很少,“登记1人,捐献1人。”随着人们观念的进步,现在学校每年都能接收到捐献的遗体:年登记29人,捐献3人;年登记35人,捐献10人;年登记56人,捐献10人;截至年3月,共登记余人,实现捐献27人。
虽然每年登记和捐献的人数都在增加,但是对学校来说,教学遗体的缺口还是很大。梁韶晖说,按照目前教学的实际情况,每年需要70余具遗体,温州目前捐献遗体的数量远远不能满足,只好从其他院校进行调剂。而遗体来源不足,会严重制约医学教学。
尤其是年1月1日以后,死刑犯的遗体不再强制捐献后,欧阳玉感叹道:“标本真的不够。”
欧阳玉的老师今年37岁,他当学生的时候,一个班可以分到一具大体老师,每个人都可以上手。但直到现在,欧阳玉用的都是之前用过很多届的那种标本。“学校的标本都已经很旧了,教室里的标本几乎都是九几年的,少数零几年,几乎没有一几年的。”
沈婧雯的班有30个人,但只有两具完整的大体老师可供学生观察。上课时,学生们分4个小组,每一个冷藏箱旁周围坐一群人。
河南中医药大学护理学专业的马闻婕说:“自己所在的专业共有名学生,但却只有6具大体老师供学生们上课观察。上课时每10人一组,共12组。前6组先上两节课,后6组再上两节课。”
按照国际标准,每4名医学生要有一具医学遗体,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目前平均10到20名医学生才有一具。
因为样本不足,导致很多教学没法展开。
▲系统解剖学教材
统计数据表明,全世界每百万人口遗体捐献率西班牙最高,为35%,美国为28%;而中国的捐献率只有2%,为捐献率最低国家之一。欧美国家医学院校学生进行解剖学习时,大约4名学生共用一具遗体标本进行解剖操作;而我国医学院校是二三十名学生共用一具遗体标本进行解剖学习。有些院校甚至因为遗体标本资源不足无法开设解剖操作课程。中国目前遗体捐献率远远低于欧美国家,无法满足医学教育和研究的需要。
根据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主任委员、医院协会人体器官获取组织联盟(医院协会OPO联盟)的相关规定,从年1月1日起,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作为移植供体来源,公民逝世后自愿器官捐献将成为器官移植使用的唯一渠道。现阶段,大多数医学院校面临着解剖标本短缺的现实问题,导致发生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愿意捐赠遗体的人越来越少。
对待大体老师的人伦规范是否缺失?
在我国现有的大体老师不足的情况下,对于大体老师的管理和规范仍有所缺失。
口罩、白大褂、橡胶手套,一个女生正站在教室中间,同几排人一起围着四个冷藏箱低头闭眼,一动不动。一分钟内,整个实验室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在向大体老师默哀。这是每次上人体解剖课前,沈婧雯都会经历的事。
四个冷藏箱中,有两个冷藏箱装的是完整的人体标本,其余两个装的是分离的人体标本,每节课同学们需要观察的结构,都会被老师事先解剖好放在冷藏箱中,上课需要观察时自取,上完课再放回。
每次大体老师开箱前,20医学影像专业的班长都会组织全体同学进行一分钟的集体默哀,致敬大体老师。
▲沈婧雯上人体解剖课的教室的显示屏
沈婧雯觉得这种集体默哀特别有必要,因为只有这样医学生才能时刻铭记大体老师究竟有多伟大。是他们让医学生尽早地接触临床,拥有了亲手实践的机会。
在沈婧雯的班上,所有大体老师的脸都会用深蓝色或者深黑色的布盖上。同学们称呼大体老师时要么说“大体老师”,要么说“标本”,是不会直接称呼他们“尸体”。虽然老师没有明确规定不允许称呼他们“尸体”,但是同学们都认为对待大体老师要有应有的尊重。
沈婧雯觉得,一个真正的医学生应该都不会直接对大体老师做出一些侮辱性的行为,比如拍摄大体老师并上传到网络。
去年十一月,抖音网红“泽一锋”曾在抖音平台上发布一段视频:冒充大连医科大学医学生,在学校明令禁止拍摄图片和视频的实验室中,拍摄人体标本和动物标本,并上传到了网络平台。随后他发表道歉声明:“我因自己的无知亵渎了医学的神圣,冒犯了大体老师、实验动物和标本。”
▲邵青锋道歉声明(图源:微博)
“我觉得我真的是看到了有些人无知的一面。他没有把大体老师当成一种老师、学习的对象,只是去消费大体老师,蹭热度,吸引眼球。反正很无知很可笑。”沈婧雯说道。对于那些不尊重大体老师的人,她只想说:“如果不爱,请别伤害。”
欧阳玉上实验课时,有时也会看到一些骨标本杂乱无章地直接堆在桌上,与一些橡胶或树脂作成的模型混在一起,飘窗的木柜里也同样堆积着与当堂课无关的白骨。仔细看这些骨标本,“几乎每一块骨头上都有损伤,有的甚至还有涂鸦。”
她也发现的确有部分医学生对大体老师不太尊敬,“有的学生对他们只是好奇、有的嫌弃、有的把他们当成玩具,并且很多人对他们很粗鲁,但是像泽一锋那样的网红肯定也只是极个别极端现象。”
《尊重人体尸体:人体解剖教学的伦理原则》一文中认为对待大体老师需要有一定的伦理规范,否则会影响人们遗体捐献的意愿。“人体尸体是否得到尊重,也关涉到其亲属的情感。不尊重人体尸体,实际上也是对其亲属的不尊重。”大体老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医学和医学院校的发展需要大量遗体标本作为支持。尸体资源的匮乏,制约了医学人才的培养和医学的发展。
你愿意成为一名大体老师吗?
“我愿意。我愿意为之后的医学生提供一次实践的机会。”这是沈婧雯的回答。
中国传统思想强调“入土为安”、“死者为大”,认为解剖尸体是禁忌。但沈婧雯说她可能没有那么看重,她更愿意去为医学事业做一些真正的贡献。
“如果说要签一个什么器官移植的这种协议,我觉得我也是愿意的。”她觉得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只是一种新陈代谢的过程,对于死亡没有太大的恐惧。“因为我觉得你如果真的生病了,救不回来了,可能真的就是命数到了吧。”
她也曾跟自己的同学讨论过这个话题,当时她的同学说不愿意,因为不想自己去世了之后连个全尸都没有,还要被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的医学生反复地观察。
“但是我觉得这两种选择没有什么对错。”
欧阳玉是自己认识的同龄人中,第一个签下遗体捐赠书的人。
▲欧阳玉捐赠记录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其实并不想成为教学用具,因为我现在清楚地知道我可能会遭遇什么,我更愿意把我的器官制成标本。我们学校里就有一个标本馆,里面的标本是真的很清晰、精美。”
欧阳玉说自己身边也有部分想参与捐赠的朋友,但都因为父母的传统观念而不了了之。
“其实我们家目前只有我和我爸爸妈妈知道我签了,还是担心外婆有太大的反应,就算她也是学医的。”欧阳玉说道。
铜仁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黄小军在《高校人体解剖教学中伦理教育主体的层次思考》中提到,“究其原因,一方面,中华民族历来讲究“人土为安”和“死者为大”,遗体捐献虽然倡导数十年,目前还停留在说起来重要,做起来不要,积极响应者甚少,高校医学遗体来源多是无名死者。另一方面,大部分国人受传统儒家文化影响认为死后全尸,解剖尸体是不尊重死者,是不孝行为,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究其原因主要是医学院校人体解剖教学伦理教育缺失,对以身示教的“大体老师”缺乏应有的尊重。”
受中国传统的“死者为大”思想的影响,大部分国人认为解剖尸体是不尊重死者。根据朱璐,李建勇,王水泉等人的《新疆地区临床医学专业学生遗体捐献意愿分析》和许丁艺,高思,段姝敏等人的《西南地区遗体捐献意愿的调查研究》,新疆地区医学生愿意捐献遗体的比例为18.29%,西南地区比例为26.2%。
杭州师范大学医学部基础医学实验中心主任、遗体器官捐献接受协调员楼佳庆说,遗体捐献的一般流程是逝者生前自愿或亲属同意生后捐献后,主动联系红十字会,签定《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办理相关资料,填写必须的法律手续。
新记协记者也在浙江传媒学院传媒大道上随机采访了十五个同学关于大体老师的问题,仅有一名同学知道大体老师,其余14名同学之前完全没听说过大体老师。在15人中,5名同学死后愿意捐献遗体,10名同学死后不愿意捐献遗体。
选择愿意成为大体老师的同学,回答几乎都是:“愿意,活着不敢被解剖,死了还有什么怕不怕的。”
19飘萍陈鹏多说:“我愿意捐献器官,但我不愿意捐献遗体。因为我拒绝仅仅作为一种工具出现,而作为工具的器官完全是他因。但作为捐献的器官将以一种自因的状态保持,因为继承的主体会给予它一个我概念里的自因,而作为工具它并不能获得这种强度的存在。”
*参考资料:
[1]冷国钰,蔡日荣,农章顺,李丽霞,朗菲雪,马丽雯,龙嘉琦,欧叶涛.培养医学生人文素质的实践与研究——以遗体捐献活动为载体[J].教育信息化论坛,(07):34-35.
[2]冷国钰,蔡日荣,农章顺,李丽霞,朗菲雪,马丽雯,龙嘉琦,欧叶涛.培养医学生人文素质的实践与研究——以遗体捐献活动为载体[J].教育信息化论坛,(07):34-35.
[3]金红,李伦,刘铭,杨智.尊重人体尸体:人体解剖教学的伦理原则[J].医学与哲学(人文社会医学版),(03):33-34+49.
[4]黄小军.高校人体解剖教学中伦理教育主体的层次思考[J].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2(03):3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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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手记:
生活中几乎没有情况可以接触到大体老师,甚至大部分人是不知道这个名词的。但他却是医学生们医学生涯的第一步,第一刀就是在他们身上划的,其意义的厚重程度是无法用单薄的文字来形容。网红“泽一锋”虽然是极个别现象,但是关于大体老师的伦理问题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果无法保证落实遗体捐献者死后的伦理问题和操作规范问题,会导致人们更不愿意捐献遗体,数量只会越来越少。